| 寫入 13/07/15 (一) 14:29:54 From 118.168.* | 前言: 這篇是昨天看山社四十年會刊有感而寫的. 但我想會對這首詩的背景感到好奇的人, 應該不只有社內的人, 所以就把這篇留在這邊, 讓外面的人也可以Google得到吧. 清聖的照片在白石傳說的紙本裏頭有, P219右二. 可惜這邊不能用顏色或字體排版, 把清聖的文字區隔出來. 要看有排版的請下載PDF. 正文開始----------- 吳清聖是山林八的主編, 但多數山社的人也只知道他是山林八的主編. 或許, 有部分的人知道他在白石傳說中留下一首很長的新詩「山客」, 或有人會注意到山社四十年的刊物中, 提到他因白血病於2003年1月過世. 但他的山林生活為何? 他是基於什麼動機去寫出這首詩? 也許我不是最適合詮釋這件事的人, 但既然我憶起了這件事, 那就由我開始講吧. 「山客」 一 山路伸出光影 擰緊我的足跡 軀體是把濕透的柴 滋滋呼呼 喘著 悠悠裊裊 泣著 肌肉燃燒的溫度 只有肌肉自己聽到 只有肌肉自己知道 在烈日凌空下 自得其樂的背叛 像是莫名其妙的坑洞失足 像是莫名其來的力氣站起 一步一趨畫著地圖 只為了用山徑思考 那亙古流傳的謎語 「人為什麼 要爬到那麼高的地方?」 第一次看到清聖, 是高三時在建中青年(建國中學校刊)的辦公室, 他小我一屆, 是那屆建青的核心人物之一. 建青的人一向有著超越十萬分之一的獨特, 看了三年建青之後, 我的偏見是你若沒本事把馬克思的唯物論看完, 你就無法聽懂他們的語言. 看到冥王星人, 快閃, 這就是清聖給我的錯誤第一印象. 再見到清聖, 已是在台大登山社, 他一入社很快就被鎖定為編刊物的不二人選, 終於我們能以地球人對地球人的方式開始交談. 「山客」二 那患了猩紅熱的阿波羅 烘熟了 月夜的溫存 閃亮的星子 和一群 冷漠的野禽 在客觀地注視 一火熊熊的祭典 關於我們一頓飽足之後的囈語 牠們絲絲地竊笑 那些流浪在山裡的傳說 牠們嚴肅地走告 「曾經 神寫好了的啟示錄 一頁一頁 褶曲在這島上 後來 祂怒了 將翻動古老的預言 懲罰那些 撕毀 祂綠色書皮的人」 講到清聖就不得不提一下他在編書方面的建青好友馬世芳(著名廣播人陶曉清之子), 還有他們一起編的一些書籍如「1975-1993台灣流行音樂百張最佳專輯」, 我想這些才是清聖最留名的作品. 這部分和登山沒什麼關係, 但我特別提它, 是想點出一件事, 清聖的興趣主要還是在詩文之上, 他在山社一直是比較邊陲, 比較旁觀者的角色. 當年我們把山林八這一本說了好幾年一直編不出來的刊物丟給他, 說實在是個很不公平的負荷. 但他還是把它完成了. 這是他對山社的重大貢獻. 而他留給岳界的經典之作, 我想就是山客這首新詩. 「山客」三 他在每座山頭 尋找他的名字 因而擁有了一個又一個的故事 那些寫在落葉上的 踩過時會有漆漆擦擦的回音 那些飄在水裡的 嘩啦嘩啦 嘩很久 啦著他的名字 「真好」 我想 悄悄放一只斷線的風箏 寫了我的名字 我猜這段是在講台大登山社的勘察文化, 尤其是競逐首登的那部分. 清聖有幅中等身材, 偏白的膚色, 有點雀斑, 看來是日照不足的. 他戴著一副大眼鏡, 雖然也愛笑, 但笑起來有些靦腆, 不是很開, 有時看來反而還有點憂鬱, 總結就是文青模樣. 這種形象在山社老實說不太討喜. 山社的人往往喜歡找豪邁的, 活潑的, 還有看來吃苦耐勞的這幾類的學弟妹當徒弟, 清聖的形象就不是大家會積極拉攏的那一型. 雖然他也想維持旁觀, 但他看著我們山社的人老是在講這些山上犯賤的事, 他還是會想知道那是什麼滋味呀! 「山客」四 登頂 某種靜止 某種裂動 隱大塊真理鈞然羅列 蘊生之本質流沛其中 昂然狂嘯 穆然佇立 他與她的影子 皆悄悄聽見 我不知道這段是否由南二子山登頂的事所觸發, 當時這些幻燈片應該在群聚播放過. 也許這讓清聖立下了決心要參與中嚮. (但也許是我想太多, 這可能只是詩的架構需要某些對比而已.) 我一直沒有問過清聖我猜得對不對. 而我現在已經沒有機會知道答案了. 「山客」五 每個人心裡 都有一座山 可以趁他們不在時 去流浪 我每天都要爬上幾尺 踩斷幾根枝椏 然後拿下眼鏡 俯瞰在紅光綠影中 窸窸娑娑的我 再遠遠眺望 旁人心裡的那座山 清聖的言談是非常溫的. 他不是會強勢主導會談的那種人, 多數時候, 他就像個安靜的傾聽者, 你只看到他掛著微笑, 默默地注視著大家. 有時我覺得這樣的人太憂鬱了. 但隨著年紀增長, 我也才慢慢理解, 這樣的人心中還是會波濤洶湧的, 只是他們選擇不用話語來表示. 清聖他選用的工具是詩, 而且一出手, 他就直接點出大家心裡最深最難解釋的感覺, 只需要短短幾行字. 「山客」六 我們一起爬山 也爬你心中的山 你說你不喜歡路標 我便憂慮地駐足 東張西望了好幾輪鏽蝕的月 和淙淙漎漎無言的流 後來我們在山裡唱歌 我才聽到 你的山裡不需要路標 我猜這段也是在講台大登山社的勘察文化. 在當年巒潭事件的陰影猶存, 小毛的阿基里斯腱被掃到, 萬大北溪墜落, 海岸山脈遲歸, 真的年年沒有太平年. 當時要加入這樣一個有點瘋過頭的社團, 確實是需要勇氣. 清聖應該是猶豫了非常久, 才決定參加中嚮. 但他也藉著自己的故事, 講出了當時山社所有邊緣人的心路歷程. 這段最後這三句, 之後幾乎成為勘察活動最好的slogan. 「山客」七 那邊的山 沒有樹 那邊的河 沒有水 那邊的人 還有沒有腳步 從前 他們歡呼著福爾摩莎 後來 他們用怪手攀登 用鋸子敲她的背脊 那些山 不想跑 那些河 沒空吵 那些人 就背大背包去尋找 他們痛成現在的樣子 我猜這段是在講81年中嚮的巴沙灣牡丹岩一隊. 當時清聖已經大二要升大三, 以社內的習慣是不喜歡收這樣的學員的, 因為他們能回饋山社的時間就少了一年. 但剛好我從大一的時候就聽小巫學長抱怨他中嚮被別群選去, 結果一路被唸的不愉快回憶, 所以我從一開始就非常痛惡這種專硬搶體能好學員的壞習慣. 當我們自己成為中嚮輔導員, 我和家弘就商量好要反其道而行, 我們專挑別人不挑的山社邊緣人. 挑中清聖後來成為我倆在山社做的最對的一件事. 沒有挑他來走這條路線, 也許就沒有這首可以傳頌岳界數十年的詩. 當然也不會有那段關於巴沙灣谷的經典描述(註一). 「山客」八 舊社遺跡 灰駁的石基上 像錯置的舞台 閃過許多的影子 那是他們的影子 還是我們的影子? 是誰模了糊 找不到原來的拓印者 偶而有些跫跫的回音 受過平地人的欺凌 卻記得祖先的尊嚴 終將把這個族最後的記憶 丟給茅草去掩蓋 從此只在報紙的社會版中 被活生生的撞見 在詩人的吟哦中 被原罪式地呈現 在擁塞的街頭上 靜靜流失的祭儀裡 求取最後一點名字 我猜這段是在講山上被茅草覆蓋的舊部落, 但我不知道有沒有特定的對象. 清聖這個段落點出了山社在勘察世代的人很重要一個特徵, 那就是對原住民文化特別的關注. 這是我們在追逐「功名」之餘, 精神上僅有的一點昇華. 清聖在中嚮圓夢之後, 又回到了原本的位子. 我們的登山生活就只有這短短數天的交集. 幾年後, 大成發起白石傳說的編撰, 清聖淡淡地告訴我們他曾經寫了一首關於山的詩. 我們拿到一看, 每個人的下巴幾乎都要掉下來. 這首詩可以讓這本書的重量加倍, 而他卻是如此平淡地問我們要不要用. 後來這些年, 岳界出了些怪才把花蓮所有的基點都登了一次. 回頭看看我們當年寫的書, 會覺得有些心虛. 我們當年的努力也才如此, 哪裡值得被後人提出來講呢? 我們後來得到一個結論. 台大的人也許爬山不怎麼厲害, 但厲害在會把它整理出一本書. 而書裡總是要有幾個文筆極佳的鬼才來壓陣, 白石傳說這裡面的壓陣大將軍, 無疑就是清聖的這首新詩了. 清聖不是在山上砍路的悍將, 但他的輕輕一筆, 卻能觸動每個人的內心. 跟那些沒什麼過人的投入, 卻老愛吹噓自己爬山時多強悍的人比起來, 究竟誰的力量大些呢? 最後一次見到清聖, 是在手術的前夕, 我們一群人去桃園看他. 那時感覺他比以往更開朗, 笑得更燦爛, 他告訴我們有30%的機率, 我覺得他已經完全準備好要爬上這座山峰了. 後來聽到他過世的消息讓我有些錯愕, 我完全沒有準備. 「山客」九 歲月已不知覺鬆散成一座山脊 我們用歌聲告訴你無需路標的小徑 那遠近的峰巒一一崩毀 埋成喜悅與悲傷後又站起 而我從稜線的另一側翻越而來 望著你廣衾無垠的肌理 難以猜測 你的胸膛是否還有餘裕 容得下杜鵑花盛開以來 我所無法了解的事 仍舊倒空我的背包 將陽光和空氣打包帶回 偷偷咀嚼 生命中沒人發覺的大山大河 與落葉之背面 在舉足踏下的瞬間肯定中 無言之坦然 我猜這段的「杜鵑花盛開以來」還是在影射他參與的巴沙灣牡丹岩一隊, 那時杜鵑正在能高山脊四處盛開. 但這整段文字的時空和情感, 早已不再侷限於任何一人任何一隊. 每一個用心去爬山的人, 都會在其中感受到自己與山的關係. 這是整首詩我最喜歡的一段, 這中間所蘊含的細微情感, 我從來沒有辦法找到任何其他方式來表達, 就算是花上好幾小時來詮釋, 也總是還有遺漏. 在這裡, 我們見證了文字的魔力, 那位魔術師就是早逝的吳清聖. 謝謝你, 清聖, 謝謝你曾與我們同行. -------------------------------------------------------- 註一 世新的唐豪(唐牛)也是個文筆非常好的人, 但他在巴沙灣谷的紀錄中, 也是選擇原封不動引出清聖的這段文字, 這也許算是文人對文人的尊敬吧. 走入巴沙灣谷的我們,卻被眼前的美麗給愣住了。說「美麗」並不精確,那是種突然展現在眼前的「心曠神怡」,彷若一隻山豬跑到你的面前(就像「挪威的森林」裡春天的小熊那樣),牠向你說:「午安,先生,和我一起在草地上滾來滾去,好不好?」你一定會不由自主和牠快樂地擁抱,滾過整片綠色的巴沙灣谷地,滾過牠上星期洗澡的水坑。 有些文學底子厚的人常習慣大量地引用古文堆砌, 但清聖沒有用任何一個艱澀的字眼, 卻讓人找不出更適當的描述. 這就是清聖的風格, 優美精準卻毫不炫技. 註二 馬世芳對清聖的懷念文 [相關連結] http:\\blog.sina.com.cn 我只找到這個link 相較於清大為Kikika還做了個懷念頁, 總覺得我們好像沒把清聖的東西做一些好的發揚. 純感嘆一下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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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發表 cynvia(秀如) | 寫入 13/07/28 (日) 02:18:19 From 124.11.* | 日興: 關於前文,你不必想太多而掛心。只想藉機聊聊清聖不同的面貌,然後沉默。 我喜歡你的詮釋和註二。 我想補充的是: 登山社那幾年連續的山難事件,並未造成清聖的猶豫退卻,反而激起更強的好奇心,想一探山林勘查的經歷與魅力。他骨子裡有著叛逆、探險的渴望,如果經濟許可,我想他也會追隨英傑的腳步,背起行囊,遊走世界。清聖很尊崇何英傑學長,除了登山社,他們還有其它共同交集--同樣參加庠序社、長期聽學於辛意雲老師和溫州街郁老師,同樣熟讀儒家與文學根基深厚。 清聖大一大二常出現在共102和夜間社辦,大二暑假參加完巴沙灣中嚮,隨後降級轉哲學系,爲了讓母親接受與諒解,他開始經濟自立,半工半讀,在唐山書店工作與家教;加上編輯書刊,女朋友都不是山社戶外型女孩,因此也較少出現在登山社活動。不過當時有好幾位雙魚群學姊們也在唐山書店工讀,清聖仍常聽到登山社近況、參加群聚,感覺不曾離開。 那一年,我也因為準備插大而經濟自立,在唐山書店工讀。相似的背景、經歷、喜好與交集(我高中也認識馬世芳及其女友,熟讀建北校刊),因而我們常有徹夜談不完的話題。因為年輕,才能如此交心親近,而無關男女,各有所愛。 清聖曾經形容山林八、山社三十年的編務是「甜蜜的負荷」──雖然繁瑣,甘之如飴。 他神遊在山水和故事之間,加上巴沙灣牡丹岩的中响經歷,以及揉合自己和別人的感受,逐漸蘊釀出「山客」這首詩。剛開始是不同篇章,冗長奔放,後來才精簡內斂。有些一氣呵成的詩組,在後來排序時刻意用交叉錯位形式。我喜歡第四、五、六、九首。第九首原文是兩段,最後四句當初還建議他更動兩個字。第六首似乎同時揉合了清聖大四生日夜訪拇指山的美妙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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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發表 JTsai(日興) | 寫入 13/07/26 (五) 12:00:09 From 1.171.* | 我想補充一點, 其實人稱在這首詩裡面有很重要的意義 他, 你們, 我們 所以大家不要對"邊緣人"有太情感性的解讀. 你, 我, 他, 我們都曾經是山社的邊緣人, 只是這時間有多長? 從清聖詩中要表達的時間, 轉折是在7/8這段, 也就是說他自己認定是在這裡. 我想與其在意"邊緣人"三字, 不如在意自己有沒有真正領悟到詩中所表達的心境轉折, 跟其中引起共鳴和美感的部分, 這也是我為什麼希望幫這首詩寫一些不成熟的評論的原因. 我想, 有很多人都在太早的時候看過它, 從此又忘了它. 現在再重新參照清聖的山社旅程, 也許你會發現它其實也寫出你的故事, 你的心情. 這首詩在頌揚的, 是一個文化, 是一群人的想法, 它甚至超越了這個社團. 正因為有此共鳴, 這首詩才會如此偉大. 但和秀如不同的是, 因為我們之間在山下的互動比較少, 我是因為他的詩而一直記得他. 我沒讀過太多書, 只能引一段歌詞來形容這種感覺 Killing me softly with his song. Telling my whole life with his words. 當我看到有人在網路上問說可不可以找人寫出一首像白石傳說裡頭吳清聖寫的山客, 我其實是暗暗竊笑. 網路上的朋友啊, 你可知道吳清聖是誰? 你知道他有多博學? 你知道他經歷過什麼? 也許你可以找到人寫一首好詩, 但那永遠不可能像吳清聖寫的山客. NEVER.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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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發表 Jonas(英傑) | 寫入 13/07/25 (四) 19:33:54 From 122.57.* | 清聖,你好嗎?我剛從清水大山回來,很開心的看了老朋友。你如果還在,也會來吧?這樣,我把你寫的山客,放進我們50年的影片裡,好像你也跟我們去了這一趟,怎麼樣,願意嗎? 我還記得你安慰我不用擔心。好,我笑說,我不擔心,反正總有一天還會見面。這麼多年了,你別黃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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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發表 cynvia(秀如) | 寫入 13/07/24 (三) 05:12:15 From 124.11.* | 日興: 這篇文章,我是淚如雨下,久久才看完的。謝謝你整理詮釋清聖的詩文。 原來有人和我一樣想念著他。 2000年元旦,清聖與我、秀華去鹿角坑溪溯磺嘴山,他氣喘吁吁爬坡登頂,手汗卻是冰冷的,我大吃ㄧ驚!他說是感冒久治不癒,我勸他回嘉義後務必到血液科檢查。沒料到後來卻傳來壞消息。當他在電話中說不能見面慶生,因為血癌治療,仍是一如往常平靜笑笑著。我卻在發抖、無聲痛哭。 遺憾的是清聖治療的那兩年多,不能常探望陪伴;手術前陪他整理房間,他要將珍愛的CD和書送給不同的朋友,我不肯收下,天真地堅持要他活著回來敘舊。告別式之後,我在遺棄許久的pchome舊信箱收到訣別信,而清聖在化療時昏沉幻覺痛苦,不便開口說話時寫的信件,也遺落在此,我竟無緣見到。清聖始終平靜笑談生死、面對放下恐懼,後來英文名字也改用藏語Phowa。他的意志力強健遠勝於肉體。 我認識的清聖不是憂鬱文青或山社邊緣人,也許他不算常爬山,但幽默健談,敏銳溫暖,關心山社朋友與活動;總是用誠實理性自嘲的綜觀角度看待人世與自己,壓抑內在波濤洶湧的熱情。他的風趣和聯想力,會讓人笑談一整夜,笑到臉頰肌肉酸痛抽筋。 在大同部落的夜晚,我也偷偷灑了一小杯小米酒,遙遙奠祭清聖與其它逝於山中的伙伴。 我常常想念這多年來無話不談的好弟弟,如馬世芳說的:從此以後,有些事情只能放在心裡,沒人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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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發表 JTsai(日興) | 寫入 13/07/15 (一) 14:29:54 From 118.168.* | 前言: 這篇是昨天看山社四十年會刊有感而寫的. 但我想會對這首詩的背景感到好奇的人, 應該不只有社內的人, 所以就把這篇留在這邊, 讓外面的人也可以Google得到吧. 清聖的照片在白石傳說的紙本裏頭有, P219右二. 可惜這邊不能用顏色或字體排版, 把清聖的文字區隔出來. 要看有排版的請下載PDF. 正文開始----------- 吳清聖是山林八的主編, 但多數山社的人也只知道他是山林八的主編. 或許, 有部分的人知道他在白石傳說中留下一首很長的新詩「山客」, 或有人會注意到山社四十年的刊物中, 提到他因白血病於2003年1月過世. 但他的山林生活為何? 他是基於什麼動機去寫出這首詩? 也許我不是最適合詮釋這件事的人, 但既然我憶起了這件事, 那就由我開始講吧. 「山客」 一 山路伸出光影 擰緊我的足跡 軀體是把濕透的柴 滋滋呼呼 喘著 悠悠裊裊 泣著 肌肉燃燒的溫度 只有肌肉自己聽到 只有肌肉自己知道 在烈日凌空下 自得其樂的背叛 像是莫名其妙的坑洞失足 像是莫名其來的力氣站起 一步一趨畫著地圖 只為了用山徑思考 那亙古流傳的謎語 「人為什麼 要爬到那麼高的地方?」 第一次看到清聖, 是高三時在建中青年(建國中學校刊)的辦公室, 他小我一屆, 是那屆建青的核心人物之一. 建青的人一向有著超越十萬分之一的獨特, 看了三年建青之後, 我的偏見是你若沒本事把馬克思的唯物論看完, 你就無法聽懂他們的語言. 看到冥王星人, 快閃, 這就是清聖給我的錯誤第一印象. 再見到清聖, 已是在台大登山社, 他一入社很快就被鎖定為編刊物的不二人選, 終於我們能以地球人對地球人的方式開始交談. 「山客」二 那患了猩紅熱的阿波羅 烘熟了 月夜的溫存 閃亮的星子 和一群 冷漠的野禽 在客觀地注視 一火熊熊的祭典 關於我們一頓飽足之後的囈語 牠們絲絲地竊笑 那些流浪在山裡的傳說 牠們嚴肅地走告 「曾經 神寫好了的啟示錄 一頁一頁 褶曲在這島上 後來 祂怒了 將翻動古老的預言 懲罰那些 撕毀 祂綠色書皮的人」 講到清聖就不得不提一下他在編書方面的建青好友馬世芳(著名廣播人陶曉清之子), 還有他們一起編的一些書籍如「1975-1993台灣流行音樂百張最佳專輯」, 我想這些才是清聖最留名的作品. 這部分和登山沒什麼關係, 但我特別提它, 是想點出一件事, 清聖的興趣主要還是在詩文之上, 他在山社一直是比較邊陲, 比較旁觀者的角色. 當年我們把山林八這一本說了好幾年一直編不出來的刊物丟給他, 說實在是個很不公平的負荷. 但他還是把它完成了. 這是他對山社的重大貢獻. 而他留給岳界的經典之作, 我想就是山客這首新詩. 「山客」三 他在每座山頭 尋找他的名字 因而擁有了一個又一個的故事 那些寫在落葉上的 踩過時會有漆漆擦擦的回音 那些飄在水裡的 嘩啦嘩啦 嘩很久 啦著他的名字 「真好」 我想 悄悄放一只斷線的風箏 寫了我的名字 我猜這段是在講台大登山社的勘察文化, 尤其是競逐首登的那部分. 清聖有幅中等身材, 偏白的膚色, 有點雀斑, 看來是日照不足的. 他戴著一副大眼鏡, 雖然也愛笑, 但笑起來有些靦腆, 不是很開, 有時看來反而還有點憂鬱, 總結就是文青模樣. 這種形象在山社老實說不太討喜. 山社的人往往喜歡找豪邁的, 活潑的, 還有看來吃苦耐勞的這幾類的學弟妹當徒弟, 清聖的形象就不是大家會積極拉攏的那一型. 雖然他也想維持旁觀, 但他看著我們山社的人老是在講這些山上犯賤的事, 他還是會想知道那是什麼滋味呀! 「山客」四 登頂 某種靜止 某種裂動 隱大塊真理鈞然羅列 蘊生之本質流沛其中 昂然狂嘯 穆然佇立 他與她的影子 皆悄悄聽見 我不知道這段是否由南二子山登頂的事所觸發, 當時這些幻燈片應該在群聚播放過. 也許這讓清聖立下了決心要參與中嚮. (但也許是我想太多, 這可能只是詩的架構需要某些對比而已.) 我一直沒有問過清聖我猜得對不對. 而我現在已經沒有機會知道答案了. 「山客」五 每個人心裡 都有一座山 可以趁他們不在時 去流浪 我每天都要爬上幾尺 踩斷幾根枝椏 然後拿下眼鏡 俯瞰在紅光綠影中 窸窸娑娑的我 再遠遠眺望 旁人心裡的那座山 清聖的言談是非常溫的. 他不是會強勢主導會談的那種人, 多數時候, 他就像個安靜的傾聽者, 你只看到他掛著微笑, 默默地注視著大家. 有時我覺得這樣的人太憂鬱了. 但隨著年紀增長, 我也才慢慢理解, 這樣的人心中還是會波濤洶湧的, 只是他們選擇不用話語來表示. 清聖他選用的工具是詩, 而且一出手, 他就直接點出大家心裡最深最難解釋的感覺, 只需要短短幾行字. 「山客」六 我們一起爬山 也爬你心中的山 你說你不喜歡路標 我便憂慮地駐足 東張西望了好幾輪鏽蝕的月 和淙淙漎漎無言的流 後來我們在山裡唱歌 我才聽到 你的山裡不需要路標 我猜這段也是在講台大登山社的勘察文化. 在當年巒潭事件的陰影猶存, 小毛的阿基里斯腱被掃到, 萬大北溪墜落, 海岸山脈遲歸, 真的年年沒有太平年. 當時要加入這樣一個有點瘋過頭的社團, 確實是需要勇氣. 清聖應該是猶豫了非常久, 才決定參加中嚮. 但他也藉著自己的故事, 講出了當時山社所有邊緣人的心路歷程. 這段最後這三句, 之後幾乎成為勘察活動最好的slogan. 「山客」七 那邊的山 沒有樹 那邊的河 沒有水 那邊的人 還有沒有腳步 從前 他們歡呼著福爾摩莎 後來 他們用怪手攀登 用鋸子敲她的背脊 那些山 不想跑 那些河 沒空吵 那些人 就背大背包去尋找 他們痛成現在的樣子 我猜這段是在講81年中嚮的巴沙灣牡丹岩一隊. 當時清聖已經大二要升大三, 以社內的習慣是不喜歡收這樣的學員的, 因為他們能回饋山社的時間就少了一年. 但剛好我從大一的時候就聽小巫學長抱怨他中嚮被別群選去, 結果一路被唸的不愉快回憶, 所以我從一開始就非常痛惡這種專硬搶體能好學員的壞習慣. 當我們自己成為中嚮輔導員, 我和家弘就商量好要反其道而行, 我們專挑別人不挑的山社邊緣人. 挑中清聖後來成為我倆在山社做的最對的一件事. 沒有挑他來走這條路線, 也許就沒有這首可以傳頌岳界數十年的詩. 當然也不會有那段關於巴沙灣谷的經典描述(註一). 「山客」八 舊社遺跡 灰駁的石基上 像錯置的舞台 閃過許多的影子 那是他們的影子 還是我們的影子? 是誰模了糊 找不到原來的拓印者 偶而有些跫跫的回音 受過平地人的欺凌 卻記得祖先的尊嚴 終將把這個族最後的記憶 丟給茅草去掩蓋 從此只在報紙的社會版中 被活生生的撞見 在詩人的吟哦中 被原罪式地呈現 在擁塞的街頭上 靜靜流失的祭儀裡 求取最後一點名字 我猜這段是在講山上被茅草覆蓋的舊部落, 但我不知道有沒有特定的對象. 清聖這個段落點出了山社在勘察世代的人很重要一個特徵, 那就是對原住民文化特別的關注. 這是我們在追逐「功名」之餘, 精神上僅有的一點昇華. 清聖在中嚮圓夢之後, 又回到了原本的位子. 我們的登山生活就只有這短短數天的交集. 幾年後, 大成發起白石傳說的編撰, 清聖淡淡地告訴我們他曾經寫了一首關於山的詩. 我們拿到一看, 每個人的下巴幾乎都要掉下來. 這首詩可以讓這本書的重量加倍, 而他卻是如此平淡地問我們要不要用. 後來這些年, 岳界出了些怪才把花蓮所有的基點都登了一次. 回頭看看我們當年寫的書, 會覺得有些心虛. 我們當年的努力也才如此, 哪裡值得被後人提出來講呢? 我們後來得到一個結論. 台大的人也許爬山不怎麼厲害, 但厲害在會把它整理出一本書. 而書裡總是要有幾個文筆極佳的鬼才來壓陣, 白石傳說這裡面的壓陣大將軍, 無疑就是清聖的這首新詩了. 清聖不是在山上砍路的悍將, 但他的輕輕一筆, 卻能觸動每個人的內心. 跟那些沒什麼過人的投入, 卻老愛吹噓自己爬山時多強悍的人比起來, 究竟誰的力量大些呢? 最後一次見到清聖, 是在手術的前夕, 我們一群人去桃園看他. 那時感覺他比以往更開朗, 笑得更燦爛, 他告訴我們有30%的機率, 我覺得他已經完全準備好要爬上這座山峰了. 後來聽到他過世的消息讓我有些錯愕, 我完全沒有準備. 「山客」九 歲月已不知覺鬆散成一座山脊 我們用歌聲告訴你無需路標的小徑 那遠近的峰巒一一崩毀 埋成喜悅與悲傷後又站起 而我從稜線的另一側翻越而來 望著你廣衾無垠的肌理 難以猜測 你的胸膛是否還有餘裕 容得下杜鵑花盛開以來 我所無法了解的事 仍舊倒空我的背包 將陽光和空氣打包帶回 偷偷咀嚼 生命中沒人發覺的大山大河 與落葉之背面 在舉足踏下的瞬間肯定中 無言之坦然 我猜這段的「杜鵑花盛開以來」還是在影射他參與的巴沙灣牡丹岩一隊, 那時杜鵑正在能高山脊四處盛開. 但這整段文字的時空和情感, 早已不再侷限於任何一人任何一隊. 每一個用心去爬山的人, 都會在其中感受到自己與山的關係. 這是整首詩我最喜歡的一段, 這中間所蘊含的細微情感, 我從來沒有辦法找到任何其他方式來表達, 就算是花上好幾小時來詮釋, 也總是還有遺漏. 在這裡, 我們見證了文字的魔力, 那位魔術師就是早逝的吳清聖. 謝謝你, 清聖, 謝謝你曾與我們同行. -------------------------------------------------------- 註一 世新的唐豪(唐牛)也是個文筆非常好的人, 但他在巴沙灣谷的紀錄中, 也是選擇原封不動引出清聖的這段文字, 這也許算是文人對文人的尊敬吧. 走入巴沙灣谷的我們,卻被眼前的美麗給愣住了。說「美麗」並不精確,那是種突然展現在眼前的「心曠神怡」,彷若一隻山豬跑到你的面前(就像「挪威的森林」裡春天的小熊那樣),牠向你說:「午安,先生,和我一起在草地上滾來滾去,好不好?」你一定會不由自主和牠快樂地擁抱,滾過整片綠色的巴沙灣谷地,滾過牠上星期洗澡的水坑。 有些文學底子厚的人常習慣大量地引用古文堆砌, 但清聖沒有用任何一個艱澀的字眼, 卻讓人找不出更適當的描述. 這就是清聖的風格, 優美精準卻毫不炫技. 註二 馬世芳對清聖的懷念文 [相關連結] http:\\blog.sina.com.cn 我只找到這個link 相較於清大為Kikika還做了個懷念頁, 總覺得我們好像沒把清聖的東西做一些好的發揚. 純感嘆一下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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