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寫入 09/01/18 (日) 14:05:53 From 122.124.* | 獨留隻影向山行-弔文政師父 上個禮拜(2009年元旦)縱走南一段,一路上回頭看著向陽大斷崖和南二段的起頭路。怎知道隔一個禮拜,文政在我的視野裏遇難? 大學時期多參加台北縣山岳協會的活動,反而很少接觸台大登山社。和台大山社的聖者-文政師父的結識,是台大醫院消化內科系裏陳惟浩的關係。惟浩是文政的同學,我在第二年住院醫師期間又早已打定主意選走消化系,和惟浩熟稔,頗常論及登山。第一次見面時,對這黝黑而木訥的前輩充滿崇拜,但納悶怎麼爬山會爬到頭髮那麼少。 三人是醫學系的前後屆,醫院內聯絡也方便,自然形成了「三人組」。我當然是功力最墊底的啦!他第一次帶我們參加台大山社的姑婆寮溪越嶺三角崙。看他熟練地使用山刀、分析等高線圖、教學弟使用繩結、以及循陵披路,才知道除了橫練體力、搭帳炊事外,登山可以這麼有學問。從姑婆寮溪合流處以山刀仰攻三角崙的六個小時,和聖母山莊的薑母茶,竟爾注定了我下半輩子長居蘭陽平原和任職聖母醫院。這一條探勘路,二十年來再無人跡。直至今天,仍令我魂牽夢繫。 第二次從從姑婆寮溪越嶺金瓜寮溪,除陳惟浩和我、連女友昭儀,我現在的老婆,也一起去了。溯溪少不了滑倒落水。我們永遠忘不了文政師父連人帶背包整個沒入急流中,載浮載沉,水面上只剩他的拇指食指夾著寶貝香菸怕被浸熄的偉大畫面!整條姑婆寮溪,從大河走到小溪、走到腐葉泥漿夾雜的源頭!再在傾盆大雨中在姑婆芋林裏沿著山澗仰攻越嶺到金瓜寮溪畔的農家。我第一次享受到探勘路線粗獷的樂趣。 文政在花蓮慈濟當心臟科受訓醫師時,三人組還跟他去錐麓古道。在八達崗,我發現他和原住民的互動遠比和城市裏穿西裝的人要好!在深夜裡,回到文山溫泉,在石壁上點幾支蠟燭,三個男生泡在氤氳中袒裎相見。 我結婚典禮上南湖東峰頂的照片是跟蘇文政去拍的。 南湖群峰,是跟文政師父的最難行程。除三人組外,還有耳鼻喉科的郭明得學弟。讓文政檢查過的裝備,超過三十公斤。在醫護大樓大廳打包時眾人的好奇眼神,真讓我虛榮不已!但從林道盡頭的登山口仰攻到圈谷,我們三個菜包竟然拖著他走了三天,天天看著他無奈地搖頭。圈谷中盤桓三日,他用舊報紙包的菜竟還是青翠的,肉也沒餿掉。我們都以為他是魔術師!下山時他決定走紅達拉溪-四季舊道。跟不上他草上飛般的速度,我失足墜崖,手掌腫得像麵龜,算是人生第一次山難。當晚的迫降紮營,也讓我享受到有獸糞味的池水泡的麵。 和文政師父道別,是他決定回台南家鄉開業前。我和昭儀已經結婚,一起到他建國南路租屋處。我拿他和雅真姊、公子蘇廉昕的名字作了幅對聯-「通天徹地,文風雅韻猶迴山谿」;「震古鑠今,廉光昕景再起風雲」。昭儀在美術社裏是書法組的,但她也寫寫扔扔、花了好一番功夫才恭敬地用隸書寫就、裱好。那時真像貢奉我們的心血給崇拜的英雄,抒發我們對這對山巔俠侶通天徹地功夫的崇拜。 自此一別十載,各自有不同的發展。陳惟浩去澳洲研究腸胃動力學。我則先到羅東博愛醫院、出國研習肝細胞移植和洗肝機、到省立新竹醫院、復回羅東在聖母醫院任職。「登山三人組」的印象逐漸模糊。因為蜜月旅行自助經驗的美好,我漸漸轉向為短期的海外登山。美加、紐西蘭、大陸、尼泊爾常留下痕跡,還在宜蘭社區大學、台北病理中心等處開了幾場走遊式「海外短期登山」的專題演講。但茫茫山客中,再也沒遇到像文政師父對登山學術執著的人了。 2000年和陳惟浩相約參加美國消化系醫學會後去爬優勝美地國家公園的天使瀑布。怎知一路上惟浩行動遲緩、說話不能連貫,甚至放棄登頂。回國才診斷出腦癌末期,未及三個月就過世。陳惟浩的喪禮上,我一幅對聯上寫著:「浩乎渺渺,從此茱萸少一人。」以歎三人組之闕一。惟浩是一個浪漫的人,遺言骨灰的一半要灑在合歡群峰間的朝陽。灑骨灰那天凌晨,惟浩的女兒-棠棠,以國小弱女之身,帶孝執罈,要在凜冽寒風中,第一次和沒爬過山的媽媽爬上高山。我正擔心孩子不濟,黑暗中看見文政師父的身影踏來。他說:孩子我看著吧!那種徒弟久逢師父的「孺慕之情」,簡直就是定心丸!就這樣他飄然把棠棠和懷中的惟浩骨灰送上峰頂。我則護送體力不濟的惟浩嫂文玲殿後。數日後,他賜與的一本高山症專書,成了我書架上最學術登山專書。台灣登山醫學的開宗立派,厥以文政師父為先河! 再別這八年來,充滿了么子賦安出生的喜悅、病魔的纏身、和凋零的悲慟。「三人組」已是風中的回憶。么子過往的一年半後,上週終於第一次讓自己在南台灣的關山和卑南主山間,昂首重拾面對山的氣概。在鋒面壓境的霪雨中,但疑向陽嘉明何以罩著一層幽幽的灰藍。 失事隔日鄭裕南學長的來電,文政師父因救山友而嘉明落難的消息讓我和昭儀震驚落淚。回想三人僅剩最不成材的我獨行,天意難臆至此?再想陳子信的胃癌、廖永祥的肝癌,此輩台大醫學系的山客,豈僅留我隻影向山? 入殮當天,看到文政額頭上的傷痕,實在無法不崩潰。他的俠骨熱腸,在功利俗世的黑暗裏,猶如鑽石般輝耀。他身上玄藍色的西裝,讓我覺得陌生遙遠,在我心目中,應永遠是那件台大登山社的紅格子襯衫啊! 文政師父好走!愛山、痴山而形歸於山。您的身手、風範和信念,凝為華範,永盈我輩。 台大學弟 登山徒弟 李惟陽 Jan 18, 2009 後記:能否建議台大山社/山谷登山會在他失事處立一塊不銹鋼碑,表敘其德,以勵來者。碑大小如三角點即可。厝碑之日,發文登山好友聯誼登山至失事處,灑酒一敘。那是文政在天之靈再會老友最好的場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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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發表 landcruiser | 寫入 09/01/24 (六) 02:11:53 From 122.124.* | 感謝副官也對小犬賦安的關心! 我們夫妻目前仍隔週去墓園陪安安,並已代轉你的關切. 李惟陽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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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發表 tsungyin(tony) | 寫入 09/01/22 (四) 12:42:44 From 70.58.* | 我和文政曾相隔20年,惟陽的這篇至情文章讓我填補了這段空白,但惟陽也曾和文政分開10年。唯一和文政相處30年不間斷的我想唯有雅真了。雅真的傷痛是我們無法想像的。惟陽我現在才因此文而認識他,文中談倒他兒子也不在了,我去Google把他紀念他兒子安安的文章也找出來看。我輩有小孩活蹦亂跳健康成長的實在很幸福。 副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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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發表 landcruiser | 寫入 09/01/18 (日) 14:05:53 From 122.124.* | 獨留隻影向山行-弔文政師父 上個禮拜(2009年元旦)縱走南一段,一路上回頭看著向陽大斷崖和南二段的起頭路。怎知道隔一個禮拜,文政在我的視野裏遇難? 大學時期多參加台北縣山岳協會的活動,反而很少接觸台大登山社。和台大山社的聖者-文政師父的結識,是台大醫院消化內科系裏陳惟浩的關係。惟浩是文政的同學,我在第二年住院醫師期間又早已打定主意選走消化系,和惟浩熟稔,頗常論及登山。第一次見面時,對這黝黑而木訥的前輩充滿崇拜,但納悶怎麼爬山會爬到頭髮那麼少。 三人是醫學系的前後屆,醫院內聯絡也方便,自然形成了「三人組」。我當然是功力最墊底的啦!他第一次帶我們參加台大山社的姑婆寮溪越嶺三角崙。看他熟練地使用山刀、分析等高線圖、教學弟使用繩結、以及循陵披路,才知道除了橫練體力、搭帳炊事外,登山可以這麼有學問。從姑婆寮溪合流處以山刀仰攻三角崙的六個小時,和聖母山莊的薑母茶,竟爾注定了我下半輩子長居蘭陽平原和任職聖母醫院。這一條探勘路,二十年來再無人跡。直至今天,仍令我魂牽夢繫。 第二次從從姑婆寮溪越嶺金瓜寮溪,除陳惟浩和我、連女友昭儀,我現在的老婆,也一起去了。溯溪少不了滑倒落水。我們永遠忘不了文政師父連人帶背包整個沒入急流中,載浮載沉,水面上只剩他的拇指食指夾著寶貝香菸怕被浸熄的偉大畫面!整條姑婆寮溪,從大河走到小溪、走到腐葉泥漿夾雜的源頭!再在傾盆大雨中在姑婆芋林裏沿著山澗仰攻越嶺到金瓜寮溪畔的農家。我第一次享受到探勘路線粗獷的樂趣。 文政在花蓮慈濟當心臟科受訓醫師時,三人組還跟他去錐麓古道。在八達崗,我發現他和原住民的互動遠比和城市裏穿西裝的人要好!在深夜裡,回到文山溫泉,在石壁上點幾支蠟燭,三個男生泡在氤氳中袒裎相見。 我結婚典禮上南湖東峰頂的照片是跟蘇文政去拍的。 南湖群峰,是跟文政師父的最難行程。除三人組外,還有耳鼻喉科的郭明得學弟。讓文政檢查過的裝備,超過三十公斤。在醫護大樓大廳打包時眾人的好奇眼神,真讓我虛榮不已!但從林道盡頭的登山口仰攻到圈谷,我們三個菜包竟然拖著他走了三天,天天看著他無奈地搖頭。圈谷中盤桓三日,他用舊報紙包的菜竟還是青翠的,肉也沒餿掉。我們都以為他是魔術師!下山時他決定走紅達拉溪-四季舊道。跟不上他草上飛般的速度,我失足墜崖,手掌腫得像麵龜,算是人生第一次山難。當晚的迫降紮營,也讓我享受到有獸糞味的池水泡的麵。 和文政師父道別,是他決定回台南家鄉開業前。我和昭儀已經結婚,一起到他建國南路租屋處。我拿他和雅真姊、公子蘇廉昕的名字作了幅對聯-「通天徹地,文風雅韻猶迴山谿」;「震古鑠今,廉光昕景再起風雲」。昭儀在美術社裏是書法組的,但她也寫寫扔扔、花了好一番功夫才恭敬地用隸書寫就、裱好。那時真像貢奉我們的心血給崇拜的英雄,抒發我們對這對山巔俠侶通天徹地功夫的崇拜。 自此一別十載,各自有不同的發展。陳惟浩去澳洲研究腸胃動力學。我則先到羅東博愛醫院、出國研習肝細胞移植和洗肝機、到省立新竹醫院、復回羅東在聖母醫院任職。「登山三人組」的印象逐漸模糊。因為蜜月旅行自助經驗的美好,我漸漸轉向為短期的海外登山。美加、紐西蘭、大陸、尼泊爾常留下痕跡,還在宜蘭社區大學、台北病理中心等處開了幾場走遊式「海外短期登山」的專題演講。但茫茫山客中,再也沒遇到像文政師父對登山學術執著的人了。 2000年和陳惟浩相約參加美國消化系醫學會後去爬優勝美地國家公園的天使瀑布。怎知一路上惟浩行動遲緩、說話不能連貫,甚至放棄登頂。回國才診斷出腦癌末期,未及三個月就過世。陳惟浩的喪禮上,我一幅對聯上寫著:「浩乎渺渺,從此茱萸少一人。」以歎三人組之闕一。惟浩是一個浪漫的人,遺言骨灰的一半要灑在合歡群峰間的朝陽。灑骨灰那天凌晨,惟浩的女兒-棠棠,以國小弱女之身,帶孝執罈,要在凜冽寒風中,第一次和沒爬過山的媽媽爬上高山。我正擔心孩子不濟,黑暗中看見文政師父的身影踏來。他說:孩子我看著吧!那種徒弟久逢師父的「孺慕之情」,簡直就是定心丸!就這樣他飄然把棠棠和懷中的惟浩骨灰送上峰頂。我則護送體力不濟的惟浩嫂文玲殿後。數日後,他賜與的一本高山症專書,成了我書架上最學術登山專書。台灣登山醫學的開宗立派,厥以文政師父為先河! 再別這八年來,充滿了么子賦安出生的喜悅、病魔的纏身、和凋零的悲慟。「三人組」已是風中的回憶。么子過往的一年半後,上週終於第一次讓自己在南台灣的關山和卑南主山間,昂首重拾面對山的氣概。在鋒面壓境的霪雨中,但疑向陽嘉明何以罩著一層幽幽的灰藍。 失事隔日鄭裕南學長的來電,文政師父因救山友而嘉明落難的消息讓我和昭儀震驚落淚。回想三人僅剩最不成材的我獨行,天意難臆至此?再想陳子信的胃癌、廖永祥的肝癌,此輩台大醫學系的山客,豈僅留我隻影向山? 入殮當天,看到文政額頭上的傷痕,實在無法不崩潰。他的俠骨熱腸,在功利俗世的黑暗裏,猶如鑽石般輝耀。他身上玄藍色的西裝,讓我覺得陌生遙遠,在我心目中,應永遠是那件台大登山社的紅格子襯衫啊! 文政師父好走!愛山、痴山而形歸於山。您的身手、風範和信念,凝為華範,永盈我輩。 台大學弟 登山徒弟 李惟陽 Jan 18, 2009 後記:能否建議台大山社/山谷登山會在他失事處立一塊不銹鋼碑,表敘其德,以勵來者。碑大小如三角點即可。厝碑之日,發文登山好友聯誼登山至失事處,灑酒一敘。那是文政在天之靈再會老友最好的場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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